诗词毛泽东 (2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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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紹毛的兩首《清平樂》:

其一        清平樂‧會昌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會昌城外高峰,顛連直接東溟。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鬱鬱蔥蔥。

該詞作於1934年夏。會昌,在江西省東南角,東接福建,南近廣東,是紅軍革命根據地之一。1933年9月,蔣介石發動第五次“大圍剿”,動員100萬軍隊以步步為營的碉堡戰術進攻江西中央蘇區及其鄰近的革命根據地。紅軍的第五次反“圍剿”作戰連連失利,損失慘重,中央根據地日益縮小。34年7月國民黨軍開始重兵進攻根據地中心區,形勢十分嚴峻。此時毛澤東來到會昌東門外的文武壩,參加粵贛省委擴大會議。7月23日拂曉前後,毛登臨會昌西北的會昌山(又名嵐山嶺),後作此詞紀念。1958年12月21日毛就該詞批註道:“1934年,形勢危急,準備長征,心情是鬱悶的。這一首《清平樂》,如前面那首《菩薩蠻》一樣,表露了同一的心境。”《菩薩蠻》即作於1927年的《菩薩蠻‧黃鶴樓》,詞曰: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黃鶴知何去?剩有遊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菩薩蠻‧黃鶴樓》與《清平樂‧會昌》都作於毛政治上失勢之時,毛的鬱悶和不得志在《菩薩蠻》一詞中表露無遺(拙作《詩詞毛澤東》十二有詳細的介紹),但在《清平樂》一詞中卻看不到絲毫的消極情緒。34年毛政治上也很不得志,先是被撤銷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政府主席的職務,後又被剝奪了軍事指揮權。毛所主張的人民戰爭、游擊戰和運動戰等一系列正確的戰略戰術亦被王明以及共產國際派來的軍事專家主張的“正規”戰,陣地戰和消耗戰所取代,所以毛58年作註時自承那時的心情是“鬱悶的”,但從字面看,《清平樂》依然洋溢著毛詩中貫有的樂觀和豪情,尤其“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兩句真切地反映了毛的自信。34年毛已40歲了,自27年領導秋收起義以來,領導紅軍戰士轉戰湘、贛、閩、粵,腳下走過眾多山嶺,也經歷過許多的曲折危難,但毛還是自認“人未老”。永遠保持樂觀向上、積極自信的心情和心態,這是毛澤東戰勝對手,奪取權力、保持權力的重要原因。

其二        清平樂‧六盤山

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
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該詞作於1935年10月,是紀念紅軍翻越六盤山而作。六盤山,在寧夏南部甘肅東部,主峰海拔2900米,山路曲折,盤旋六次始達山頂,故名六盤山。1935年10月7日下午,紅軍先遣隊翻越了長征途中的最後一座山峰--六盤山主峰。一般人登山到頂都會有一種興奮感。文人騷客則會詩興大發,“口拈一絕”,像詩聖杜甫登上泰山後發出了“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慨。毛是革命者,率領紅軍走過千山萬水,戰勝重重險阻,翻過六盤山後馬上就要到達陝北革命根據地,從而完成長征壯舉,那份心情自非一般登頂者能比,那種感慨更非一般文人騷客的“無病呻吟”。

該詞上下闕寫法相同,都是前2句寫景,後2句抒情言志。上半闕寫詩人站在六盤山頂,望著南飛的大雁,細數一路走過的萬水千山,行程已是2萬有餘,因而發出了“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感慨;後半闕寫紅旗飄飄過六盤山,進而聯想到中國革命的未來,“何時縛住蒼龍?”在此蒼龍並非指侵略中國的日本帝國主義,而指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政權。儘管紅軍長征後來打的旗號是“北上抗日”,但在毛的心目中,最後的敵手是蔣介石,要與之爭天下的對手是蔣介石,而不是別的什麼人,更不是日本帝國主義,這是毛從來沒有猶豫過、也沒有動搖過的。毛最終是如願以償,打敗了蔣介石,建立了新政權。
(1/17/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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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绍毛泽东的《七律·长征》。诗曰: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嶺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该诗作于1935年10月,是纪念红军长征胜利的著名诗篇。1934年由于未能打破国民党军队的第五次大“围剿”,中央红军被迫推出根据地,实行战略转移。8月红军主力从福建长汀、宁化和江西瑞金、于都等地出发长征。在长征初期,红军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损失惨重。1935年1月红军拿下贵州遵义,中共举行了著名的遵义会议,改组了中央领导小组机构,成立了以毛泽东为首的三人小组(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指挥军事,并确立毛在全党的领导地位,自此以后直到毛1976年去世,毛在中共党内头号领导人的地位就从未动摇过。接掌军权后,毛再次运用他那娴熟的运动战战术,指挥红军大踏步地前进、后退、迂回、穿插,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只求摆脱敌人追击和包围。在毛的领导下,红军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飞夺卢定桥,强渡大渡河,到达川西的会理地区。从此红军跳出了数十万敌人围追堵截的圈子,实现了北上的战略意图。此后,红军又爬雪山、过草地,于35年19月到达陕北根据地,与刘志丹领导的陕北红军会师,并组成红一方面军。一般所谓的长征即指中央红军的这次战略大转移。长征的胜利,当然应该主要归功于毛的正确领导,毛手下的几员大将也功不可没,特别是担任红一军团团长的林彪居功甚伟。红一军团在长征中充当开路先锋的作用,许多关键性的战斗都是林彪的杰作。毛对林彪的军事才能是极为赏识的,称赞林彪“其静如林,其动如虎”。

除了中央红军的长征外,1935年11月红二、六军团也撤出湘、鄂、川、黔根据地开始长征,于36年6月到达甘孜,与红四方面军会合。会合后,红二、六军团组成红二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携手北上,于36年10月到达甘肃会宁,和红一方面军会师。至此,长征胜利结束。红军的这次战略转移(国民党方面称为“逃亡”),历时两年(34年10月至36年10月),经过福建、江西、广东、湖南、广西、贵州、四川、云南、西康、甘肃、陕西等十一个省,行程二万五千里,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的壮举和奇迹。尽管长征后全国红军的数量由第五次反“围剿”前的30万减少到3万,根据地也损失了百分之九十,但红军的精华得以保存,毛在中共的领导地位得以确立,并在蒋介石势力薄弱的陕北建立了根据地。后来又利用“西安事变”,迫使蒋介石接受了停止“剿共”、联合抗日的政策,使中共和红军得以喘息和发展。到45年抗战结束,毛已羽毛丰满,共军已发展到百万之众,民兵有200多万,可以放手一搏,与蒋介石争天下并最终夺取了全国政权。

所以长征的胜利,红军力量的保存在中共党史、军史上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毛泽东在总结长征的意义时说:“长征是历史记录上的第一次,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的结果而告结束”。(《毛选》卷一,P135――136)。这首《七律·长征》就是毛为纪念中央红军长征的胜利而作。全诗充满了胜利者的喜讯和豪情。头2句“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是全诗的主旨,概括了红军战士的勇气和能力。后面六句紧承首2句而来,以红军实际战斗为序,选取了长征途中组具代表性、典型性的若干场景,具体表现红军战士蔑视艰险、傲睨强敌、一往无前的豪迈气概。
(1/17/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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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紹毛作於1930年7月的《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詞曰:

六月天兵征腐惡,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
百萬工農齊踴躍,席捲江西直搗湘和鄂。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

汀州即今福建西南部的長汀縣。1929年春毛利用閩西軍閥赴廣參戰後方空虛的時機率紅四軍自贛南入閩,由長汀水口渡江,攻克龍岩、上杭,開闢了閩西根據地,毛作於29年秋的《清平和‧蔣桂戰爭》詞即記其事(參見拙作《詩詞毛澤東》之二十二)。1930年上半年全國紅軍發展到10萬人,根據地發展為15塊。4月至10月中原地區又爆發蔣馮閻大戰,中共中央錯誤估計形勢,提出“會師武漢,飲馬長江”的口號,集中全國紅軍進攻中心城市,致使紅軍力量遭受嚴重損失。現今的中共黨史把這歸咎於李立三“左傾冒險主義。”把一切的成功和勝利都歸之於毛澤東,把所有的錯誤和失敗都歸咎於別人,這是中共黨史教科書一貫的做法。1978年鄧小平主政後,毛的神話被打破,承認49年以後毛也犯過錯誤,但在處理49年以前的歷史時,中共官史仍然堅持毛一貫正確的論調。這很不公允,也有違中共所宣傳的“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則。應該說,在中共建黨後的相當長的時間內,師法蘇俄受共產國際節制的中共一直都想像蘇俄那樣,通過奪取幾千中心城市來建立全國政權,這不是某個人的問題,而是環境使然,歷史使然。毛澤東也不是先知先覺,一開始毛也未嘗不想走蘇俄成功的捷徑,通過奪取幾個中心城市來獲得全國政權,畢竟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政權就是這樣建立的。

1930年6月中央命令毛澤東、朱德率紅一軍團主力自長汀北上江西,奪取南昌、九江和長沙,黨史資料並未顯示毛對這一命令有何不滿和抗拒,相反毛也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這首作於1930年7月的《蝶戀花》就是明證。在這首詞中,毛把尚處於初期發展階段的紅軍比喻為“天兵”,視國民黨勢力為腐惡,要借萬丈長纓捆縛鯤鵬,毛當時若認為立三路線是冒險主義的話是不可能有這樣的豪言壯語的。毛若是反對中央紅軍北進的話,更不能發出“百萬工農齊踴躍,席捲江西直搗湘和鄂”的歡呼,而像是對“會師武漢,飲馬長江”的背書。毛這首詞明顯就是對立三路線的擁護和讚頌。這首詞作於中央命令下達後一個月,毛當時並未意識到進攻長沙、武漢會是冒險。

紅一軍團以及與紅三軍團會合後的紅一方面軍進攻長沙受阻,損失慘重,被迫撤退,回師南下,攻占了吉安、新餘、峽江、吉水等縣,擴大了江西革命根據地,相對於其他紅軍部隊而言,中央紅軍損失相對較小,但這只說明毛澤東腦筋轉得快,見勢頭不對,立刻撤圍走人,並不證明毛從一開始就反對進攻中心城市的立三路線。

“鯤鵬”一詞典出《庄子‧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一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詞中借此古代傳說中的大鳥(大魚),喻指貌似強大的國民黨勢力,但35年後(1965年)毛作另一首詞《念奴嬌‧鳥兒問答》,也提到鯤鵬,但在《鳥兒問答》中,鯤鵬卻是指中共或者說毛本人。詞中“國際悲歌”指“國際歌”,是巴黎公社詩人鮑狄埃的詩作,後逐漸成為國際無產階級集會時的會歌,馬克思曾說過,國際無產階級憑國際歌就能找到自己的朋友和同志。1989年北京學運時,筆者在天安門廣場和幾萬學生一起高唱《國際歌》,那種悲壯和豪氣,今天回想起來仍然澎湃激昂,不能自已。
(3/7/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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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紹毛澤東的《憶秦娥‧婁山關》,詞曰: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毛的詩詞大都以豪邁為特色,如《沁園春‧雪》、《念奴嬌‧崑崙》,而這首《憶秦娥》則以悲壯取勝,毛生前身後公開發表的50餘首詩作中,以悲壯取勝的恐怕也只有這首《婁山關》了。婁山關,在貴州遵義北大婁山上,地勢極為險峻,萬峰插天,中間一條蜿蜒山道,是由川入黔的要隘,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紅軍被迫退出江西、福建中央根據地,開始戰略轉移,在長徵之初,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對目的地是不明確的,開始時是想向湘西地區轉移,與那裡的紅二、六軍團會合。但轉移之初,紅軍機構龐大,行動遲緩,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短短三個月,紅軍損折過半,由出發時八萬人銳減為三萬人。在緊要關頭,毛說服中央軍委放棄與紅二、六軍團會師的計劃,改向敵兵力薄弱的貴州前進。1935年1月紅軍強渡烏江,佔領遵義。黨中央召開遵義會議,實際上確立毛在黨和紅軍中的領導地位。遵義會議後,毛指揮中央紅軍越婁山關,一渡赤水(今貴州、四川邊境,著名的茅台酒就產於赤水地區),擬於川南橫渡長江,與紅四方面軍會合,建立川陝甘根據地。因蔣介石急調重兵封鎖長江,毛乃率軍回師貴州,於2月中下旬二渡赤水,重占婁山關,再取遵義,殲敵20個團,贏得了長徵以來的第一次重大勝利,此後又於3月中旬三渡赤水,再入川南;於3月下旬四渡赤水,進逼貴陽。當蔣介石調集雲南軍閥來貴堵截時,中央紅軍主力乘隙穿過滇黔公路,直插雲南,搶占絞車渡,用九天九夜的時間渡過金沙江到達川南地區,從此紅軍跳出了幾十萬敵軍的包圍圈,取得了長徵中具有決定意義的勝利。這就是長徵中有名的“四渡赤水之戰”,作為毛擅用兵的一個範例。這首《憶秦娥‧婁山關》作於1935年2月26日紅軍先鋒部隊二次奪占婁山關之後,中央機關在跟進途中再過此隘之時。1958年12月21日毛為該詞作註時說:“万里長徵,千迴百折,順利少於困難不知有多少倍。心情是沉鬱的,過了岷山,豁然開朗,轉化到了反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以下詩篇反映了這一種心情。”

上闕寫紅軍向險關要隘進發途中的艱苦情景,首2句“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呈現一種暗淡冰冷的色調,一股悲壯和蒼涼撲面而來。後3句寫紅軍戰士戴月披霜頂風挺進的英雄形象,戰馬在群山亂石間行進,急速而雜亂,啼聲錯雜其間,軍號聲為西風所撕裂,若斷若續,其音低沉而悲壯。

下半闕寫重占婁山關後的感受,婁山關是奪下來了,但前面不知還有多少難關險阻在等著這一支紅軍部隊,革命的前景在哪裡,紅軍的命運又如何?詩人站在山頂之上,舉目遠望,但見群山連綿,無邊無際,似恰茫茫的大海,而落日餘暉又殷紅似血,蒼涼慘烈。在作這首詩時,毛一定知道或者親眼看到不少戰士為奪取婁山關而獻出了鮮血和生命;毛也一定回想起自走上這條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以來,多少紅軍戰士捐軀沙場血流成河的一幕幕,所以毛才有“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的感慨,但毛並不為生命的損失而惋惜,毛相信要奮鬥就會有犧牲,“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七律‧到韶山》),在毛看來只要是為了改天換地,犧牲是值得的。毛並不遺憾生命的折失,相反毛讚頌的是犧牲的壯烈。

附:歷史上以《憶秦娥》詞牌作詞最有名的當數李白的《憶秦娥》:蕭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評論說:“太白純以氣象勝,‘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關儘千古登頂之口。”
(3/14/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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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毛泽东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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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發表的毛澤東與郭沫若的第二首唱和詩詞是1963年的《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詞曰:

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凄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
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郭沫若的原詞《滿江紅‧1963年元旦抒懷》如下:

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人六億,加強團結,堅持原則。天垮下來擎得起,世披靡矣扶之直。聽雄雞一唱遍寰中,東方白。
太陽出,冰山滴;真金在,豈銷鑠?有雄文四卷,為民立極。桀犬吠堯堪笑止,泥牛入海無消息。迎東風革命展紅旗,乾坤赤。

郭的這首《滿江紅》是專為毛而作,完全是歌功頌德。中共建政後的郭沫若曾擔任中國文聯主席和中國科學院院長,被尊稱為  “郭老”。但“郭老”越老越不自尊,其人品和文品多為人不齒。中國文人都講究”愛惜羽毛”,而郭的晚年全然拋棄了這塊遮羞布,其言論與作品完全是為了取悅當權者,或是歌功頌德,極盡肉麻之能事;或圖明哲保身,不惜全盤否定自己。而且有奶便是娘,誰得勢就依附誰;誰下台就貶損誰,落井下石不一而足。玆舉一例:1967年6月在一次作家座談會上,郭沫若即席創作了一首詩《獻給在座的江青同志》:

親愛的江青同志,

你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你善於活學活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

你奮不顧身地在文藝戰線上陷陣衝鋒,

使中國舞台充滿工農兵的英雄形象。

我們要使世界舞台也充滿工農兵的英雄形象。

這樣的東西詩味是談不上的,只有赤裸裸的吹捧和肉麻。1976年“四人幫”被逮捕後,郭又馬上賦詩歡呼\”大快人心事,掀出四人幫。”

從一個左翼文化人士蛻變為一個御用文人,郭的經歷很有代表性。中共統治下的知識分子在專制制度的高壓和意識形態的箝制下成為中國歷史上最軟弱、最屈服的一群。他們受盡了折磨和羞辱。即使為當權者所用,也只是工具一個,毫無尊嚴可言。就連身為頭號御用文人的郭沫若也未能保護其家人周全。其二個兒子在文革中死於非命,郭本人也被毛多次點名批判,差一點被打倒。

就郭這首《滿江紅》而言,完全是一首吹捧毛的政治詩。遣詞用句都是政治口號,沒有多少新意。把毛比作擎天之柱,把毛選四卷當作中國人民的精神支柱,這都是那個時代的用詞,陳詞濫調。相比之下,毛的和詩則極有氣勢。毛的這首《滿江紅》可以視為毛的世界革命宣言。上期專欄說過,60年代初,中蘇關係破裂,蘇共和東歐共產黨聯手對中共進行批判、圍剿,中共也不甘示弱,於62年底63年1月初連續發表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反對我們的共同敵人》等三篇重要文章,揭開了國際共運大論戰的序幕。文革中中共又發表《九評》,與蘇共的論戰達到了頂點。毛的和詩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出來的。在毛看來,國際反華勢力只不過是幾個蒼蠅,對中共的攻擊是“蚍蜉撼樹談何易”。在60年代以前中共主要是反對“美帝”,60年代以後,又開始反蘇修,文革以後以反修防修為主要任務。毛相信第三世界國家是站在中國一邊的,國家要解放,民族要獨立,人民要革命是擋不住的歷史潮流。所謂\”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毛發出豪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而且“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這表明毛不僅對世界革命深信不疑,而且相信世界革命會很快到來。
(6/21/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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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紹毛澤東作於1958年的二首《七律‧送瘟神》:

其一

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
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
牛郎欲問瘟神事,一樣悲歡逐逝波。

其二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
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
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山河鐵臂搖。
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

詩的前面有毛的引注:讀6月30日《人民日報》,余江縣消滅了血吸蟲。浮想聯翩,夜不能寐,微風拂煦,旭日臨窗。遙望南天,欣然命筆。”

送瘟神是中國的民間文化。中國人宗教情緒少,但鬼神觀念多,相信天地萬物都有一定的鬼神在主宰。天上有玉皇大帝,那是最高的神,地上有土地爺,發財有財神,電閃雷鳴刮風下雨那是雷公電婆和龍王爺的職事,而人間的疾病瘟疫則操在瘟神的手中。元代《三教搜神大全》卷四載隋文帝時有五力士現身於空中,身批五色袍,各執一物。隋文帝問太史張居仁,此為何神?主何災福?居仁曰:此乃五方力士,在天為五鬼,在地為五瘟,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鍾仕貴,總管中瘟史文業,是為五瘟神。早在2000年前的東漢時期民間就有年終逐疫送瘟神之俗。漢張衡《東京賦》載:“爾乃卒歲大儺,毆除群厲。……煌火馳而星流,逐赤疫於四裔。”血吸蟲病是流行於中國南方諸省區的一種傳染病。49年前患病者達千萬人,受威脅的疫區居民上億。中共建政後,1955年毛親自視察了疫區,發出了“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的號召。56年2月毛又在最高國務會議上強調要“全黨動員,全民動員,消滅血吸蟲病。”經過幾年的努力,江西余江縣消滅了血吸蟲病,《人民日報》發表了特別報導,毛閱後甚為興奮,一夜未寐,“遙望南天,欣然命筆”,創作了這二首《七律‧送瘟神》。

該詩作於58年7月1日,發表於10月3日《人民日報》。58年正是中國大地風起雲湧大躍進的時代。中共提出:“15年趕英超美”,毛號召“鼓足幹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一時間全國上下全民動員大煉鋼鐵,而在農村則廢除合作社,大辦人民公社,企圖一夜過渡到共產主義的所有制和分配制度。余江縣消滅血吸蟲病似乎驗證了群眾運動的威力。信奉“氣可鼓不可洩”的毛自然是興奮得很,以致“夜不能寐”。

這兩首詩寫的是新舊對比。第一首《七律》描述舊社會的悽涼和無奈。儘管到處是青山綠水,也不乏華佗這樣的名醫,但一樣是奈何不了小小的血吸蟲。“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血吸蟲病的症狀之一是腹瀉,嚴重的危及生命。由於血吸蟲病肆虐,民生凋敝,很多地方都成為無人村。第二首詩則頌揚新社會,不僅人人都是舜堯一樣的聖賢,而且可以作成任何事情,“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後兩句“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山河鐵臂搖。”,則頌揚全民運動戰天鬥地,改造山河的壯舉。

毛作於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詩詞以這2首最為自信,最為意氣風發。當時大躍進運動正在全國展開,中國人民的熱情被調動到極致,而大躍進的後果還未暴露出來。“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以及“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作為歌頌中國人民,歌頌大躍進的絕妙對聯貼進了千家萬戶,記得直到70年代末很多小城市居民的門楣上還貼著上述對聯。
(8/23/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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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政治類、感時抒懷類的詩詞大部分都介紹過了,接下來想談談毛作於國內戰爭時期的作品。毛澤東既是政治家詩人,也是馬背上的詩人。49年以前的詩詞很多是毛在戎馬倥傯之中,在“馬背上哼出來的”,寫的都是與戰事有關,共有十幾首之多,佔毛澤東生前同意並正式出版的“毛詩39首”的三分之一以上。這十幾首詩詞多數作於根據地時期,有四、五首寫的是長征,另有一首寫於1949年,即《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以前曾介紹過)。而抗日戰爭時期(1937~45年),毛只寫過一首《五律》,紀念陣亡的國民黨抗日將領戴安瀾將軍,但這首“五律”未收入毛生前公開發表的“毛詩39首”。也就是說從1936年毛寫《沁園春‧雪》到1949年4月寫《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這13年中毛只在1942年寫過一首《五律》。對比1936年之前和49年中共建政後的高產,這13年毛的詩詞創作幾乎陷於停頓狀態。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值得毛澤東研究專家們探討。

今天介紹毛早期的詞作《西江月‧井崗山》,詞曰: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黃洋界上砲聲隆,報導敵軍宵遁。

《西江月‧井崗山》作於1928年秋,描寫的是南昌起義和秋收起義後毛率領工農紅軍在井崗山創建根據地,開展土地革命運動的故事。中共自1921年建黨後,開始時也仿傚蘇俄走城市暴動奪取政權的道路。所以建黨後頭幾年工作的中心放在城市,這也是當時指導中共建黨的共產國際的既定路線。但南昌起義和秋收起義的失敗證明這條道路走不通。毛領著秋收起義的殘餘部隊退到了山高林密易守難攻的井崗山,創建了中國第一塊農村革命根據地。1928年4月朱德、陳毅帶領南昌起義保存下來的部隊也到達井崗山,與毛會合,組建了工農紅軍第四軍。在井崗山時期,工農紅軍制定了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軍事策略十六字訣。同時制定了著名的“三大紀律”和“八項注意”,以整肅軍紀,爭取人民的信任和支持。三大紀律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一切繳獲要歸公。八項注意是:上門板;捆鋪草;說話和氣;買賣公平;借東西要還;損壞東西要賠;洗澡避女人;不搜俘虜腰包。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後來成為紅軍、八路軍與新四軍,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紀,當然後來的<<八項注意>>有所變動。

井崗山根據地曾多次遭受江西、福建國民黨軍隊的進攻。這首“西江月”詞就是紀念1928年8月底紅軍守軍以不足一個營的兵力,憑藉黃洋界天險擊退來犯之敵的勝利。陳毅評論此詞說:<<此詞表現出我軍以少勝眾不可動撼的英雄氣概。……讀此詞令人增長志氣,可視敵軍為土芥。”

1928年10月毛在題為《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的文章中指出:“一國之內,在四圍白色政權的包圍中,有一小塊或若干塊紅色政權的區域長期存在,這是世界各國從來沒有的事。”這種工農武裝割據之所以能存在,能發展,根源就在於中央政權對全國缺乏有效、有力的控制。1928年底蔣介石的南京政府在名義上統一了全中國,但國民黨新軍閥各派系之間為爭奪地盤而進行的明爭暗鬥卻從未停止過,有時甚至發展到刀兵相見,大打出手的地步。國民黨新軍閥內鬥不息,對於割據一方占山為王的紅軍自然無暇顧及,儘管有時也派兵進剿,但都失敗而去,紅軍不斷發展壯大,根據地也一片連著一片,最後終於羽毛豐滿,成為蔣的心腹大患。

第一個井崗山根據地雖然只存在了兩年零幾個月,但毛卻探索出了一條以農村包圍城市,最後奪取城市的井崗山道路。經20餘年的奮鬥,這條道路為毛和中共贏得了全國政權。
(8/30/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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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紹毛澤東作於根據地時期的兩首詞。

其一 清平樂 蔣桂戰爭
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
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梁再現。
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岩上杭。
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該詞作於1929年秋。1911年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王朝,但中國大地也隨之陷入分崩離折,群雄並起,諸侯割據的局面,袁世凱企圖藉恢復帝制重建大一統,但招致全國反對。83天皇帝夢未作完就一命嗚呼。袁死後,北洋軍閥各派系割據一方,戰爭頻仍。20年代後,蔣介石逐漸崛起。蔣通過追隨孫中山而累積政治資本,通過主辦黃埔軍校(蔣親任校長)而建立自己的嫡系軍隊。蔣儘管沒有提出“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名言,但在竭力掌握軍隊方面與他的老對手毛澤東是“英雄所見略同“。通過一系列的戰爭、招安和收買,到1928年底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政府統一了全國。但在中國陷入軍閥割據的十七年間(1911~1928年),外蒙古在蘇俄的策動下,從中國版圖分裂出去,同時西藏也藉機驅逐清朝駐藏大臣,從而割斷與中央政權的關係,形成了實際上獨立的局面。20年代末中國名義上統一了,但國民黨各派系之間,新軍閥與舊軍閥之間為爭奪地盤和勢力依然時不時兵戎相見,大打出手。1929年2月桂系軍閥李宗仁、白崇禧製造長沙事變,趕走親蔣的湖南省主席魯滌平。3月南京政府下令免除李、白等人職務。同時派三路大軍進攻桂軍控制下的武漢。桂軍不敵,南逃廣西,是為蔣桂戰爭。5月間廣東境內又爆發了廣東軍閥陳濟棠和桂系軍閥李宗仁、白崇禧之間的粵桂戰爭。軍閥混戰為紅軍的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毛正是利用閩西軍閥赴廣參戰、老巢空虛的有利時機,於1929年5月中旬率紅四軍自贛入閩,迅速開闢了閩西革命根據地,領導當地農民開展土地革命運動。

該詞上半闕寫軍閥混戰,下半闕寫紅軍進入閩西,打土豪分田地創建革命根據地。詞中“一枕黃梁”典出唐沈既濟的傳奇小說《枕中記》。《枕中記》說,唐代有盧生於邯鄲道客店中遇道士呂翁,盧生自嘆窮困不濟。呂翁乃給盧生一個青瓷枕頭,盧生枕之入夢,夢中享盡榮華富貴。入睡前店主尚在蒸黃粱(小米) , 夢醒時黃粱還未熟。後人即以黃粱夢指虛幻的幻想,短暫夢境。

其二 采桑子重陽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
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
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該詞作於1929年重陽節。重陽節,陰曆九月初九,自古以來,人們就有重陽日登高、賞菊、賦詩的習俗。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作《不弟後賦菊》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詩中滿是霸氣和畢露的野心。毛的這首重陽詩則顯得很閉適。儘管也頌揚戰地黃花(菊花),但沒有黃巢詩中的囂張與殺氣。重陽日已是“時維九月,序屬三秋”(王勃語),古人吟秋多悽涼寂寞之慨。宋玉說“悲哉,秋之為氣也”,而毛則頌揚秋天的景色“不似春光,勝似春光”。

詞的第一句“人生易老天難老”,頗有點大徹大悟的人生感慨。但整個這首詞卻透著豪放和自信,這是毛詩一貫的風格,也體現了毛的個性:绝不服输,從不屈服,從不沮喪,總是意氣風發,自信满满。
(9/6/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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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繼續介紹毛作於根據地時期的二首詩詞。

其一  《減字木蘭花‧廣昌路上》

漫天皆白,雪裡行軍情更迫。
頭上高山,風捲紅旗過大關。
此行何去?贛江風雪迷漫處。
命令昨頒,十萬工農下吉安。

該詩作於1930年2月。廣昌,位於江西省東南部,鄰近福建。1930年1月自閩西回師贛南的紅四軍在廣昌會師,並向周圍地區用兵,占領了江西寧都、永豐、樂安等縣,並計劃動員全省的紅軍和赤衛隊攻取吉安縣。後由於湖南、湖北、江西三省國民黨軍隊緊急馳援紅軍乃放棄了攻打吉安的計劃,撤回根據地休養。此重所記即為紅四軍自廣昌向吉安進發時雪中行軍情景。

雪中行軍本是件很艱苦的事,但在毛的筆下卻又透著浪漫和豪情。最後一句“十萬紅軍下吉安”寫出了毛詩中慣有的氣勢,頗有感染力。詞中第四句“風捲紅旗過大關”原來用的是“風掣紅旗凍不翻”,出自唐代著名詩人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北風捲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迥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毛改為“風卷紅旗過大關”,一是避嫌,二也是因為江南的雪不同於塞外的雪,縱然寒冷也不至於像戈壁灘上那樣會把紅旗都凍住。

其二  《蝶戀花‧從汀洲向長沙》

六月天兵征腐惡,萬丈長纓要把鯤鵬
縛。
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
百萬工農齊踴躍,席捲江西直搗湘和
鄂。
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降。

毛澤東前後寫過兩首蝶戀花,一是這首,另一首是作於1957年的《蝶戀花‧答李淑一》。57年的那首《蝶戀花》是為紀念亡妻楊開慧而作,天上地下,浪漫翩翩,極富藝術感染力,(拙作《詩詞毛澤東》以前曾介紹過),這首《蝶戀花》則以氣勢取勝,毛把尚處於初期發展階段的紅軍比喻為“天兵”,視國民黨勢力為“腐惡”,要借萬丈長纓捆縛鯤鵬,確實氣勢懾人。“長纓”典出《漢書‧終軍傳》,漢武帝遣終軍出使南越(秦末以來割據今兩廣地區的一個小王國),欲令其王入朝臣服。終軍自清回:“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鯤鵬”則典出《莊子‧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一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詞中借此古代傳說中的大鳥喻指貌似強大的國民黨勢力。但很有意思的是35年後(1965年秋),毛作了另一首詞《念奴嬌‧鳥兒問答》,也提到鯤鵬,但在《鳥兒問答》一詞中,鯤鵬卻是指的中共或者說毛本人。

這首《蝶戀花》作於1930年7月,寫的是工農紅軍在江西、湖南、湖北擴大革命根據地的故事。詞中“國際悲歌”指“國際歌”,是巴黎公社詩人鮑狄埃的詩作,後逐漸成為國際無產階級集會時的會歌,1917年曾被蘇俄採用為國歌。馬克思曾說過:國際無產階級憑國際歌就能找到自己的朋友和同志。1989年北京學運時,我在天安門廣場和幾萬學生一起高唱《國際歌》,今天回想起來仍然感到澎湃激昂,不能自已。
(10/25/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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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紹毛的另一首詞:

《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

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衝霄漢。
霧滿龍岡千嶂暗,齊聲喚,前頭捉了
張輝瓚。
二十萬軍重入贛,烽煙滾滾來天半。
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幹,不周山下
紅旗亂。

該詞作於1931年春。1930年11月蔣介石調集10萬部隊,以江西省主席魯滌平為總司令,第18師師長張輝瓚為前線總指揮,採取“並進長追”的戰略,對江西蘇區根據地發動了第一次大“圍剿”。當時,駐軍中央革命根據地的紅四軍(軍長為林彪)先是大踏步作戰略退卻,誘敵深入,後又集中優勢兵力於12月30日在龍岡殲敵第18師師部及兩個旅,俘獲張輝瓚以下9,000人。隨即乘勝追擊東逃之敵第50師,於1931年1月3日殲其一半。餘敵畏懼,紛紛撤退,第一次“圍剿”遂告破產。不久,蔣又調動20萬軍隊對中央根據地發動第二次大“圍剿”。毛作此詞是為紀念反第一次大“圍剿”的勝利和第二次反“圍剿”的開始。

關於該詞,毛在詞首就共工頭觸不周山的故事作了罕有的長篇注釋。毛引了《淮南子‧天文訓》、《國語‧周語》與《史記》司馬貞補《三皇本紀》關於共工的記載。共工傳說為遠古時代的諸侯之一,與顓頊(遠古時代五帝之一,號高陽氏)爭做君主,不敵乃怒而觸撞不周山,導致不周山崩塌。不周山,據《山海經》載:“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楚辭》漢王逸注:“不周……在崑崙西北”。在大多數史籍記載中,共工是個不行仁政只求霸道的蠻武之人,不僅奢侈淫欲,而且為所欲為,導致災禍連連,天下大亂,最終走上天亡之路。但毛不這麼看,在毛心目中,共工是個英雄,是勝者,毛自注說:“諸說不同,我取《淮南子‧天文訓》,共工是勝利的英雄,你看,‘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他死了沒有呢?沒有說。看來是沒有死,共工是確實勝利了。”毛看重的是共工敢於挑戰強權的氣概,勇於打破現存秩序的膽量。撞倒不周山,導致天地翻覆,日月星辰錯亂變位,東南方塌陷,洪水和塵埃奔瀉於東南,這本是自然界的一大浩劫,但毛看來這正說明共工贏了,是勝利者,因為他推倒了舊有的秩序,毛在詞中把紅軍比做共工,而把國民黨政權比做不周山,要“同心幹,不周山下紅旗亂”。

毛終其一生都是個造反者,一個不願受舊體制束縛的人,一個反抗權威的人。早在少年時期他就勇於反抗父親的權威,並以跳池塘來迫使其父親妥協(見斯諾《西行漫記》)。在延安時期,毛對斯諾說過自己是“和尚打傘,無法(髮)無天”。打倒蔣介石奪取全國政權後,建立了社會主義的政治經濟制度,但新的官僚體制也隨之而來,毛倍感挫折和不滿。建國後毛發動的一系列政治運動和社會運動,除了權力鬥爭的因素外,也與毛的個性有關。一個發達的社會必然要走向秩序,秩序的建立和維護必須靠法制和規章制度,而非人治,而毛認為法制和秩序會扼殺人的積極性,毛本人尤其不願受這些“繁文縟節”的束縛。在文革中,毛提出了“馬克思主義的道理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的口號,號召全國人民進行“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繼續造“走資派”的反。文化大革命的結果與共工觸不周山一樣,也是天地翻覆,按中共今天的說法是“十年動亂”或“十年浩劫”。
(11/1/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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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紹毛兩首與戰事有關的詞,其一為作於1931年的《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詞曰:

白雲山頭雲欲立,白雲山下呼聲急,枯木朽株齊努力。槍林逼,飛將軍自重霄入。
七百里驅十五日,贛水蒼茫閩山碧,橫掃千軍如捲席。有人泣,為營步步嗟何及!

1931年2月蔣介石委任軍政部長何應欽為總司令,調集20萬軍隊,對中央蘇區根據地發動第二次“大圍剿”。紅一方面軍3萬多人,在毛指揮下,採取誘敵深入、殲敵於根據地內的方針,以少數兵力騷擾,消耗敵軍,而主力部隊則集中於東固、龍岡(今江西吉安境內)依山設伏,於15天內打了5  次勝仗,自江西一直殺過武夷山,進入福建境內,橫掃700餘里,殲敵3萬多人,繳槍2萬多支,痛快淋漓地打破了第二次“圍剿”。該詞即作於此後不久。

以詞的形式,完整地表現戰爭進程,在前人所作中極為少見,原因可能是文人不從軍,而從軍的武夫將軍們又“略輸文才,稍遜風騷”吧。毛澤東則不然,“馬上得天下”的毛49年以前戎馬倥傯,經歷過無數的戰爭、戰事,從蘇區到長征,到抗日戰爭,再到三年國共內戰。這些戰事或艱苦卓絕,或痛快淋漓,或攸關生死,或乘勝追擊,都激發了毛的詩情和詩意,詠出了一篇篇與戰爭有關的詩作。毛詩三十九首作於49年10月。中共建政前的有22首,直接寫到戰事的就有14首。第二次“反圍剿”集中體現了毛澤東“運動戰”的思想,即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而以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為目的,大踏步地前進、後退,在運動中捕捉戰機,集中優勢兵力將敵各個擊破。

這首《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上闕寫關鍵性的初戰,下半闕概述戰爭的展開過程,突出紅軍的“迅捷”和“神速”:“七百里驅十五日”,“橫掃千軍如捲席”。詞中“飛將軍”一詞典出漢代名將李廣。《史記》卷一○九《李將軍列傳》載李廣為右北平(今河北省)太守,英勇善戰,“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唐代詩人王昌齡有詩讚曰“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除李廣外,漢末呂布(即三國演義中的呂布)、隋末單雄信(《說唐》中列第七條好漢)和北宋向寶等亦有“飛將”之稱。毛詩中飛將軍喻指紅軍戰士。

再來看另一首與戰爭有關的詞《菩薩蠻‧大柏地》,詞曰:
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
雨後復斜陽,關山陣陣蒼。
當年鏖戰急,彈洞前村壁。
裝點此關山,今朝更好看。

該詞作於1933年夏。大柏地,位於江西省瑞金以北約30公里處,瑞金曾是蘇維埃政府所在地,是“革命聖地”之一,大陸出來35歲以上的人對瑞金之名是如雷貫耳。記得60年代末、70年代初大陸小學課本有一篇文章叫“吃水不忘挖井人”,講的是毛領導紅軍在瑞金附近一個叫沙洲壩的村子挖了一口井,解決了村民的吃水問題,村民們飲水思源,在井邊立了一塊碑,上書“吃水不忘挖井人”。

這首《菩薩蠻‧大柏地》是毛事後憑吊戰場之作。1929年1  月初,湖南、江西兩省國民黨軍隊調集3萬人,對井岡山根據地發動“會剿”。紅四軍主力在毛澤東、朱德、陳毅等率領下,離開井岡山,向贛南出擊,遭敵重兵圍追,紅四軍五戰皆失利。2  月10日,紅四軍在大柏地設伏,擊潰追軍,俘敵800餘人,繳槍800餘支。陳毅在給黨中央所作《關於朱毛軍的歷史及其狀況的報告》中稱:“是役我軍以屢敗之餘作最後一擲擊破強敵,官兵在彈盡援絕之時,用樹枝石塊空槍與敵在血泊中掙扎始獲最後勝利,為紅軍成立以來最有榮譽之戰爭”。1933年夏,毛重到大柏地,撫今追昔,因有此作。但詩中並沒有多少血戰的艱難,更多的卻是勝利者的喜悅和詩人的寫意。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歷史從來就是勝利者寫的。
(12/20/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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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毛泽东(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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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诗词很多都是与当时的党内斗争有关系。这些诗词为我们了解当时的国内形势,分析毛的思想和行为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今天就介绍其中的一首《七律·登庐山》,该诗作于1957年7月1日。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潭里可耕田。

庐山是中国著名的避暑胜地,也见证了现代史上许多重大事件。毛泽东对庐山情有独钟,夏天常上庐山避暑,连带着中共许多重要会议也搬到庐山上举行。其中最重要的是1959年的中共8届8中全会和1970年的9届2中全会,前者掀出了“彭德怀反党集团”,后者则是毛泽东、林彪矛盾首次公开大爆发,并直接引发了“九·一三事件”。

然而在庐山会议之前,甚至庐山会议之初,毛并没有要号令全党批判彭德怀的意思,当时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初衷是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毛上山之初也是轻松自如,豪情满怀的。

全诗洋溢着毛诗惯有的自信和洒脱。“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既写出了庐山“飞来”的灵性,又写了诗人高涨的热情。对于当时国内外对中共搞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批评,毛是“冷眼向洋看世界”,嗤之以鼻。“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则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平静祥和,如诗如画的景象。

站在庐山之巅,眺望着滔滔的江水和连绵的群山,熟读历史的毛又想到了1500多年前隐居庐山脚下的陶渊明。陶渊明曾任彭泽县(今江西湖口)县令,后辞官归隐,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生活。陶渊明最有名的文章就是“桃花园记”。在桃花园记中,“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种作,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村民“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种没有纷争,人人劳动,自由发展的社会是陶渊明的理想国。但在毛看来,这在过去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在中共和毛的领导下,走人民公社的道路,中国人民才能迈步进入真正‑  340;理想社会――共产主义。1958年的中共北戴河会议就以决议形式指出,人民公社是“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和过渡到共产主义的一种最好组织形式”,“共产主义在我国的实现,已经不是什么遥远将来的事情了。”当时中共和毛都认为只要10――15年,中国就可以进入人类理想社会――共产主义。这首《七律·登庐山》和比这早几天作的另一首《七律·至韶山》中,毛都以诗人的浪漫笔调描绘了一幅共产主义即将实现的美好景象: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见《诗词毛泽东》之七)

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墨写的诗词掩盖不了血写的历史。就在1959年大跃进运动开展还不到一年,其灾难性的后果就已经呈现出来,全国许多地方出现饥荒和饿死人的现象。但毛坚持认为“成绩是主要的,缺点是次要的。前途是光明的”,并把在庐山会议上按正常的党内生活程序在会上发言向毛上书的彭德怀等人打成“反党集团”。

庐山会议在中共党史上是个转折点。直言批评的彭德怀被打成反党分子和野心家、阴谋家,受尽折磨和屈辱,死的惨不堪言。自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公开批评毛泽东,毛的个人权威达到了空前(甚至绝后)的程度。然而毛个人的胜利带给中国老百姓的却是灾难。大跃进的直接后果就是全国饿死几千万人。

在毛诗中,桃花源是不可实现的理想国,但毛全力推动的共产主义事实证明却是更大的乌托邦。陶渊明写乌托邦只是文人隐士对理想社会的向往,而毛的共产主义却是以牺牲几千万人为代价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6/1/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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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诗词大部分都是以豪放、乐观和自信为基调,但也有一、两首反映了诗人迷茫和困惑的心情,如下面的这首《菩萨蛮·黄鹤楼》。词曰:

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牵南北。
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黄鹤楼是中国四大名楼之一,坐落于武汉西蛇山黄鹤矶上。相传三国时费文禕在此乘黄鹤登仙而去,故称此楼为黄鹤楼。历代文人墨客登临此楼,莫不赋诗抒怀,其中最有名的是唐代诗人崔颢的七言诗《黄鹤楼》,诗曰: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反,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扬树,芳草凄漆鹦鹉洲。
日暮相间何处是?烟波江人使人愁。

毛泽东的这首词作于1927年,当时正是国共合作破裂之时。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四。一二事变”,清剿屠杀共产党人。为反对国民党右派的进攻,毛泽东在同年4月27日至5月9日于武汉召开的中共五大上,提出了加快土地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组织工农红军,“以武装的革命对抗武装的反革命”的主张。但当时以陈独秀为总书记的中共拒绝了毛的提议,并将毛排斥于大会领导之外,剥夺了毛的表决权。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毛登临黄鹤楼,可以想见诗人的心情是低沉而压抑的。

历代文人雅士登楼所见、所歌咏的是芳草、孤帆、汉扬树、鹦鹉洲,但毛体察到的只是“九派”之“茫茫”,看到的是“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用词都是很负面的。黄鹤楼本身古人羽化登仙之地,毛却反问“黄鹤知何去?”反映了毛对中国革命前途的疑惑。最后两句“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则反映了毛由于政治上的失意而产生极度的愤闷和不平。权力是政治人物的春药,失去权力对政治人物是最大的打击,一生以夺取政权和巩固权力为目标的毛也不能免俗。在政治斗争失利时,毛难免也有消极和迷茫的时候。

我们再来看另一首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该词作于1965年。词中所洋溢的自信和豪迈与《菩萨蛮·黄鹤楼》恰成鲜明的对照。词曰: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
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
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
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井冈山是毛泽东创建的中国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1927年10月毛率领秋收起义的工农革命军来到井冈山,开始走上以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夺取政权的道路。22年后毛领导的中共夺取了政权,毛也成为中国的最高领导人,又16年后毛重游井冈山。阔别38年旧地重游,毛的心情是愉悦和兴奋的。38年前毛上井冈山只是创业的开始,前途未卜,而38年后重上井冈山时毛已是“中国人民的领袖”了。

同其他几篇著名诗词,如《沁园春·雪》、《沁园春·长沙》比较起来,这首《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诗味太淡而口味太重。但全诗充满了轻松和豪迈的气概。毛相信在他的领导下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貌变新颜”而“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后来成为毛时代和华国锋时代粉饰太平,讴歌大好形势的经典用语。1979年本人上北大时,在全校迎新大会上,北大党委书记致欢迎辞时开口用的就是这两句。

毛对自己是充满信心的。38年前初上井冈山时,毛的起义部队被称为“流寇”、“土匪”,不过22年光景,中共就夺取了政权。坚信可上天揽月下洋捉鳖的毛认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6/8/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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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泽东几十首公开发表的诗词中,有二首是和柳亚子的唱和之作。先来看第一首《七律•和柳亚子先生》。词曰: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湖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该诗作于1949年4月29日,是对柳亚子原诗《七律•感事呈毛主席》的唱和。柳诗如下:

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
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驩。
头颅早悔本升贱,肝胆宁望一寸丹。
安得征南弛捷报,分湖便是予陵摊。

中共总结的致胜三大法宝是武装斗争、统一战线和党的建设。这统一战线按中共的解释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势力,以打击主要的敌人”。在夺取政权之前和建立政权之初,中共对影响的党外民主人士都是采取谦恭有礼,拉拢以为己用的立场。柳亚子是清末秀才,早年加入同盟会,后入国民党。多次参与反蒋活动,因此成为中共重要的统战对象。1949年初中共发起召开全国政治协商会议,毛发电邀柳亚子赴京与会。柳赴京后因与其他民主人士有矛盾冲突。更由于受到中央的某种冷遇,而颇有牢骚,乃于3月28日夜作诗,向毛泽东抱怨。
柳之原诗,除了头一句称颂毛为开天辟地的大英雄外,通篇都是抱怨和怀才不遇,不如归去的感叹。柳特别引战国冯驩因家贫寄食于孟尝君门下。因待遇低微曾“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食有鱼后又“弹其铗,歌曰‘长铗 归来乎,出无车!’”最后柳自比东汉的高士严光,表示要回家乡隐居。

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士大夫)追求的都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怀才不遇则躬耕隐居,等待机会。若被赏识,则出来做官,出将入相。诸葛亮是最典型的例子。可以说终其一生。中国的士大夫阶级都在寻找“明主”。一旦找到“明主”,就死心塌地地为明主效劳。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要,也没有成为独立的社会力量。找到了“明主”,他们就丧失了自己,成为统治阶级的工具:若未找到明主而选择完全的退隐,如西晋的陶渊明或柳诗中所引的东汉的严光,他们也就埋葬了自己,终老于林泉之间,而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中国从来就没有形成像近代西方或十八、十九世纪 0420;罗斯那样的独立的知识分子阶级。

中国的统治阶级对于知识分子(士大夫)向来就是采取笼络与剿杀两手。笼络是为了利用,而剿杀是用来消灭那些异议人士。熟读历史的毛泽东是深得其中三味的。1945年毛赴重庆谈判期间,称柳为“人中麟凤”,吹捧柳诗“慨当以慷,卑视陈亮、陆游,读之使人感发奋起”,使柳飘飘然,以为得遇“明主”,从而更加坚定了反蒋亲共的立场。49年初中共夺取政权已胜券在握,各方人士纷纷转向中共,柳的价值也相应降低,中共对柳的态度也相应变冷,这是必然的。然而柳甚感委屈,乃作诗向毛抱怨。毛乃和了这首《七律》,对柳加以劝慰,要他安心留在北京。同时毛指示对柳作了一些照顾性的安排,柳感激涕零,马上又回毛诗,曰:“东道恩泽敢淡忘?”“昆明湖水清如许,未必严光忆富江”。从此再也不提回乡隐居之事了。后来柳一直扮演毛和中共政权吹捧者的角色。

毛诗原作于1949年,第一次公开发表是1957年1月。大家知道大鸣大放开始于57年。“反右”也是在57年。“牢骚太盛防肠断”,毛选择在57年岁初发表这样的诗是否有某种警告作用?57年出声放言大发牢骚的后果是几十万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包括现今总理朱鎔基,其中不少人真的“断肠”命丧。
(7/20/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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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生前公開發表的毛澤東與柳亞子的唱和詩有兩首,一首是49年4月29日寫的《七律‧和柳亞子先生》(已在7月20日新州週報“詩詞毛澤東”(十三)中介紹過),另一首是《浣溪沙》詞曰:

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

該詞作於1950年10月初,是對柳詞的唱和。當時各少數民族代表團在中南海表演歌舞。毛澤東令柳亞子填詞助興。於是柳作了如下的“浣溪沙”:

火樹銀花不夜天,弟兄姊妹舞翩躚,歌聲唱徹月兒圓。不是一人能領導,那容百族共駢闐?良宵盛會喜空前!

毛的詩作充滿了得天下者的喜悅和躊躇滿志。而柳詞除了歌功頌德,竭盡吹捧之能事外,藝術上毫無可取之處。對照49年的柳詩《七律‧感事呈毛主席》,該首“浣溪沙”實有天壤之別。前者是失意文人的爭寵之聲,後者則是御用文人的“歌德”之作。一旦中共對柳亞子的地位和待遇作出某種安排之後,所謂的“民主人士”一夜之間就成了御用文人,扮演著毛和中共政權吹捧者的角色。據毛的衛士李銀橋回憶,1950年5月毛約了一批民主人士遊頤和園,柳亞子搶在最前面,帶頭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連毛澤東本人都有點羞澀難當。

柳的行為凸現了中國知識分子可鄙可憐的一面。他們或是對當權者歌功頌德,粉飾太平,或是在統治者的號召下圍剿自己的同類,口誅筆伐群起攻之,甚至落井下石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很多人慣於察言觀色見風使舵,誰當權就投靠誰,其代表者就是中共頭號御用文人郭沫若。文革中郭稱頌江青為:“偉大的旗手,中國文藝事業的卓越領導人。”打倒四人幫後,郭馬上又賦詩:“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幫。”其肉麻與無恥在現代文人中無出其右者。

當然郭沫若只是一個典型,其他人包括當年積極反蔣的所謂“民主人士”也好不到哪裡去。在50年代的反胡風運動時,幾乎所有的知識分子,包括文革中受盡折磨投湖自盡的老舍,因“新人口論”而受到毛批判的北大校長馬寅初,80年代曾反省自己的文學家巴金,歷史學家翦伯贊等等,沒有一個不是對胡風上綱無線橫加批判的。至於30年代就被魯迅罵為“四條漢子”之一的周揚更是圍剿胡風的急先鋒,歷次反知識分子運動的大打手。

常常在想中國的知識分子為何對統治者如此的諂媚,對自己的同類又如此的殘忍。這恐怕不應該歸咎於某一個人,郭沫若當然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但我們要探討的是作為一個群體的中國知識分子為什麼總是依附於統治階級,甘心作御用文人,而未能發展成為一個獨立的階級,對社會,對當權者發揮批判和監督作用。我們必須從中國幾千年的專制文化和專制制度中去尋找答案,因為知識分子媚主依附權貴已有幾千年,只是到了共產黨統治時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殘害文人,扼殺知識分子獨立人格和精神的始作俑者是秦始皇。秦的大一統終結了春秋戰國思想自由、言論自由的黃金時代。秦統一後做的一件事就是焚書坑儒。焚書燒的不僅僅是幾萬冊圖書,而是對自由思想、言论自由的斷然扼殺。坑儒則是借坑杀几百个儒生而對當世和後來知識分子的殺一儆百。秦以後中國的士大夫實際上只有一條路可走,投靠統治者,媚主求榮。少數異議者無例外地被圍剿,被壓制,不僅精神上被禁錮,肉體上也難逃被消滅的命運。幾千年下來中國的知識分子就成了統治階級的附庸工具和玩偶。
(12/7/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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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是革命家和政治家,又是浪漫主義詩人。除了戰爭、政治、革命運動這些主題外,毛也寫過幾首纏綿悱惻的情詩,今天就介紹作於1923年的《賀新郎‧贈楊開慧》,詞曰: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知誤會前翻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凄清如許。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思恨縷。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環宇。重比翼,和雲翥。

這是寫給毛的第一任夫人楊開慧女士(1901~1930年)的。楊開慧是教授之女,1920年與毛結縭時,毛還是一個剛開始革命活動的激進青年,既無顯赫的身世,也未受過高深的教育。毛楊結合主要是志同道合,楊本人也是激進學生,隨毛從事革命活動,1930年在長沙被湖南軍閥何鍵殺害。楊開慧給毛澤東生過三個兒子: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其中毛岸英死於朝鮮戰場,毛岸青有精神分裂症,毛岸龍在內亂中失散了,再也未找到過。毛的前後幾任夫人楊開慧、賀子珍、江青,毛對楊的感情最深。那是毛的初戀,楊的賢慧與才情令毛終生難忘。楊去世27年後,毛還寫了著名的《蝶戀花‧答李淑一》懷念楊開慧。1962年楊開慧的母親也是毛澤東的岳母去世,毛給她的家人寫了一封信,信中說:“葬儀,可以與楊開慧同志,我的親愛的夫人同穴。我們兩家同是一家,是一家,不分彼此。”  (《毛澤東書信選》,第590頁)由此可見,在毛的心目中,楊開慧是他永遠的夫人,而對賀子珍和江青,毛從未用過這樣的稱呼。

毛的這首《賀新郎》寫的確實是纏綿細膩,真情感人,也可見毛對楊的一片深情。詞中描繪了三幅動人的情景。第一幅是送別途中:頭頂半天殘月,腳踏滿地繁霜,穿過悽涼的橫塘,兩人並肩走在東門路上。第二幅是臨別之際,楊開慧熱淚盈眶,多少離愁別恨,一齊湧入眼角眉梢,尤其一句“人有病,天知否?”把兩人相依相伴不忍離別的感情推向了高峰。第三幅是揮手告別,汽笛一聲,“從此天涯孤旅”。最後二句寫詞人對未來重逢的盼望。比翼齊飛是描寫男女相伴的經典。《爾雅‧釋地》說“南方有比翼鳥焉,不比不飛。”白居易《長恨歌》寫李隆基對楊玉環的思念時也說“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古人寫男女離別的詩詞不計其數,其中最著名的恐怕要算宋代詞人柳永的《雨霖鈴》,詞曰: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毛澤東的這首《賀新郎》自然不如柳永的《雨霖鈴》,但也足證毛的詩情才氣非一般人可比,也難怪毛會在《沁園春‧雪》中會發出睥睨群雄的感慨: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4/12/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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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專欄介紹了毛寫給楊開慧的一首情詩《賀新郎》。在此之前毛還寫過一首《虞美人》﹐也是獻給楊開慧的﹐詞曰﹕

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怎難明,無奈披衣起坐薄寒中。
曉來百念皆灰燼,倦極身無憑。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

這是毛澤東與楊開慧熱戀時贈予楊的﹐作於1920年﹐也是毛的第一首愛情詩。楊開慧是毛在湖南第一師範讀書時的老師楊昌濟先生的愛女。毛對楊老先生一直很敬愛﹐楊也很賞識毛的才華﹐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當時無權無勢又未受過高深教育的毛澤東。一般認為毛與楊開慧相識相戀是在1920年前後﹐這首《虞美人》是毛獻給初戀情人的第一首情詩。這首詞以凝重的筆觸勾畫出一幅淒清而蒼涼的情景。它把對往事的回憶和對愛戀女友的苦思揉合在一起﹐讀來淒惻而迷離。通過這首《虞美人》和上期介紹過的《賀新郎》﹐我們知道毛與楊的愛情﹐並非一帆風順。年青時的毛澤東也嘗盡了愛情的酸甜苦辣。毛不僅有思念情侶﹐夜不能寐的難熬時候﹐如“夜長天色怎難明,無奈披衣起坐薄寒中。”﹐也有產生誤會和嫌隙﹐痛苦莫名甚至萬念俱灰的時刻。如《賀新郎》中的“知誤會前翻書語”和《虞美人》中的“江海翻波浪……曉來百念皆灰燼”。

這首詞和《賀新郎》一樣寫得纏綿誹惻﹐深情無限﹐把戀愛中男女愛恨離愁的情形和心境寫得栩栩如生又刻骨銘心﹐極具藝術感染力。毛澤東的詩詞大都瀟灑豪放﹐只有早期的這二首情詩纏綿中見淒清﹐凝重中有蒼涼﹐與毛的其他詩作風格迥異﹐大相徑庭。這也說明大英雄大豪傑一旦為情所困﹐其感受也跟普通人一樣﹐情人的一舉一動一嗔笑一怒罵都難以忘懷。1957年毛寫的《蝶戀花‧答李淑一》也是關於楊開慧的﹐但這首詞就寫得瀟灑而浪漫(參見《詩詞毛澤東》之二)﹐因為幾十年後事過境遷﹐毛已走出了情牢﹐對楊開慧儘管仍有深情﹐但更多的是懷念和憶舊。毛對楊開慧之後的兩任妻子賀子珍和江青就沒有對楊開慧那樣的兒女深情﹐更多的可能只是夫妻關係和男女關係。49年成為偉大領袖後﹐毛對其他有親密關係的女性則豪無感情可言﹐而完全是一種玩弄和尋樂。情是詩之魂﹐毛對楊開慧之外的其他女性沒有深情﹐所以也就寫不出情詩。

由《賀新郎》和《虞美人》二首詞﹐毛對楊開慧的深情躍然紙上﹐這兩首詞也足證毛的才氣。這恐怕也是打動楊開慧﹐贏得美人芳心的重要原因。楊開慧也是多情才女。在毛率部隊上井崗山之後﹐她曾寫過一首詩《偶感》﹐表達思念夫君之情。她寫道﹕

天陰起逆風﹐濃寒入飢骨。念茲遠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是否痊﹐寒衣是否備﹖

後記﹕

《虞美人》和《賀新郎》一樣都是詞牌名。歷史上以《虞美人》作詞最有名的是南唐後主李煜。現抄錄如下,以饗讀者﹕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4/19/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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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毛澤東有過詩詞唱和的,除了柳亞子外就是郭沫若了。已公開發表的毛與郭的唱和詩有2首:一是1961年的《七律‧和郭沫若同志》,一是1963年1月的《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今天就介紹第一首《七律》。詩曰:

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域必成災。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
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這是對郭詩《七律‧看孫悟空打白骨精》的答和之作。郭詩如下:

人妖顛倒是非淆,對敵慈悲對友刁。
咒念金箍聞萬遍,精逃白骨累三遭。
千刀當剮唐僧肉,一拔何虧大聖毛。
教育及時堪讚賞,豬猶智慧勝愚曹。

郭沫若是當代中國著名的文化人士。郭的生涯基本上可以1949年劃線。49年以前郭在中國古代史研究和甲骨文、金文考證方面都有重大的貢獻。郭也是熱情奔放的詩人和劇作家,創作過流傳一時的詩歌和劇本。中共建政以後,郭逐漸淪為御用文人。真正的學術研究和文藝創作基本中止,有的只是為政治服務的奉旨之作和諂媚權貴的應景之文。這首《七律》原是看了浙江紹劇團演出後的有感之作。詩中表達了對是非不分的唐僧的痛恨,“千刀當剮唐僧肉”。儘管論點有些偏激,但都是郭的真實感受,無所謂對錯。但在毛看來,郭詩在政治上有問題,混淆了敵我友。唐僧雖然是愚鈍,但畢竟是可以爭取的中間力量。

解放後毛的詩作都有很強烈的政治色彩。幾乎每一首詩都與當時的國內政治和國際形勢有關。這首《七律》也是毛的“感時”之作。蘇共20大以後,蘇聯開始“非斯大林化”。中共也與蘇共漸行漸遠。60年蘇聯從中國撤走專家,停止經濟援助,中蘇關係開始破裂。61年10月蘇共召開22大,通過了新的章程,主張社會主義國家與資本主義國家和平競賽和平共處,資本主義國家可以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赫魯曉夫還在大會上攻擊中共和中共譽為“歐洲社會主義明燈”的阿爾巴尼亞共產黨。在毛看來,蘇共已背離了馬克思主義,蘇聯也已蛻變成了現代修正主義國家(蘇修),修正主義已成為主要敵人,反修防修已成為中共主要任務。“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奴霧又重來。”不僅如此,這首詩也有國內和黨內的背景。三年“大躍進”帶來的大災難宣告了毛的激進狂熱的大躍進路線的破產,以劉少奇、周恩來為代表的務實路線重新佔上風。毛也被迫作公開的自我批討,並逐漸退居二線。但毛並不服氣,對劉少奇推行的那套作法很不以為然。“只緣奴霧又重來”也是影射劉少奇的那套務實路線。

毛是政治鬥爭策略大師。早在20年代毛就提出過“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的著名論斷。毛在總結中共奪取政權的經驗時歸納出三大法寶:武裝鬥爭、統一戰線和黨的建設。這統一戰線就是團結和爭取一切中間勢力以孤立和打擊主要敵人。在毛看來,現代修正主義(蘇修)及其在中國的代理人(毛後來有一個形象的說法,即“睡在我們身邊的赫魯曉夫”)是主要敵人(白骨精),而唐僧是中間派,是可以也應該團結和爭取的力量。

在郭的原詩和毛的和詩中,“白骨精”的寓意各不相同。郭在1964年撰文介紹說:“同是一個白骨精,在我的詩裡面指的是帝國主義而言,而在主席和詩裡則指的是投降了帝國主義的機會主義者。”唐僧”的形象所指亦不同。郭詩中指的是背叛了馬列主義的人。毛詩中則喻指中間派。

(6/7/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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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專欄刊出的毛澤東詩作《七律‧答郭沫若同志》出現幾處打字誤認,多位讀者致電報社和本人糾正,特此致謝。並將毛詩重新登錄如下:

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域必成災。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
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郭詩也有一處錯誤,即把“人妖顛倒是非淆”誤為“人奴顛倒是非淆”)

毛的和詩無疑是高度政治性的。但郭的原詩是否真有那麼深的政治含義,是否真如他後來所稱的白骨精喻指“帝國主義”,唐僧則代表“背叛了馬列主義的人”,很值得商榷。我不認為郭61年的這首詩的原義是批判現代修正主義,作為詩人的郭沫若不會有那麼高的“政治覺悟”和洞察力,更大的可能是在看了毛的和詩和回信後,郭也對自己的原詩作泛政治化的解釋和拔高。

在看到毛的上述和詩後,郭馬上又在廣州和了一首:

賴有晴空霹靂雷,
不教白骨聚成堆。
九天四海澄迷霧,
八十一番弭大災。
僧受折磨知悔恨,
豬期振奮極涓埃。
金睛火眼不容赦,
哪怕妖精億度來。

毛在看到郭的和詩後回信給郭說:“和詩好,不要‘千刀當剮唐僧肉’了。對中間派採取統一戰線,這就好了。”毛讚郭“和詩好”是政治上的。從藝術上講,郭的和詩不如原詩。原詩自然質樸,反映了郭的真實感受,而和詩則更像是投機之作,目的在向毛表白自己改正了原詩中的“政治錯誤”。

毛詩中的三個人物白骨精、唐僧和孫悟空代表了三種勢力,白骨精喻指國際國內的現代修正主義,唐僧指中間力量,而孫大聖則指毛為代表的革命力量。毛詩關鍵的是最後2句:“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這“妖霧又重來”一般解釋為國際修正主義(蘇共),但在毛的心目中何嘗不是指黨內的“修正主義。”三年大躍進的災難證明毛制訂的“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失敗,為挽救瀕於破產的國民經濟,劉少奇、周恩來等被迫實行務實的經濟政策,毛對此很不以為然。同時,由於大躍進的失敗,毛被迫退居二線,由劉少奇出任國家主席,主持日常工作。但一生以奪取權力和鞏固權力為目標的毛是不甘大權旁落的,毛在等待機會。毛的心境和想法在這段時期寫作的詩詞中有非常明顯的表露。60年代初是毛詩創作的高峰。從已公開發表的看,在61年這一年毛就寫了5首詩。除了本文介紹的這首外,還有《七絕‧為女民兵題照》、《七律‧答友人》、《七絕‧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以及《卜算子‧詠梅》。62年又作了《七律‧冬雲》,63年作《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65年作《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這些詩作的主題是形勢險惡,國內外反動派蠢蠢欲動,如“高天滾滾寒流急”(《七律‧冬雲》)“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以及“只緣妖霧又重來”,但越是形勢險惡,詩人的鬥爭意志越是高昂,“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梅花歡喜漫天雪”,“無限風光在險峰”等,這些豪言壯語充分顯示了貫穿毛一生的“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與人奮鬥,其樂無窮”的鬥爭哲學,也預示著一場倒海翻江的大革命正在醞釀過程中。
(6/14/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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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毛泽东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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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毛泽东,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政治家与军事家,对现代中国和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同时毛泽东也是一个诗人、词人,其古体诗词上的造诣和影响在现代史上无人能出其右。其咏志诗胸怀广大,气势磅礴;其儿女情诗又缠绵悱恻,真情感人。不论你政治上如何评价毛泽东,但就诗词而论,谁都无法否认其艺术上的大手笔和感染力。此外,作为诗人兼政治家的毛泽东,其治国模式和政治思维从其诗词上也有很清晰的反映。可以说毛泽东的诗词为我们研究毛泽东的政治思想和政治行为,提供了一个窗口,提供了一种答案。

毛泽东的诗词大体可分为抒情感怀类,儿女情长类,战争时期诗词以及政治类。今天想介绍分析几首影响较大的。

先看第一首《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池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饶。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罕,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沁园春·雪》原作于1936年,发表于1945年8月重庆谈判期间。这首词豪放雄浑,气势磅礴,是毛泽东诗词中流传最广、最受推崇的一首。词上半阕写北方的雪景,词人的思绪真是纵横天下,席卷宇内,长城黄河,西北高原尽皆写到,显示出罕见的大手笔、大气象。下半阕抒发词人的千古感叹。在词人看来,中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秦皇汉武,唐太宗,宋太祖乃至成吉思罕都只是武功厥伟,但文采不足,不堪效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最后一句是点睛之笔,暴露了毛泽东的雄心大志:他要作一个武功、文采都胜于古人的统治者。

尽管今天一些人认为该词的原作者是毛的秘书胡乔木,但胡的胸怀似乎不足以写出如此气势磅礴之作。毛对该首词非常喜欢,把它收入自己的诗词集,多次加以校订注释,因此可以说它真实反映了毛泽东的雄心大志。诗言志,毛确实是想作一番前无古人的大事业。49年以后毛的一系列行为,如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斗私批修,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在研究者眼中也是难以索解,但从一个诗人的角度来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想象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作到的。诗人词人的世界就是想象的世界。毛泽东是政治家又是诗人,毛泽东的行为、思想和生活方式在      显现了诗人的浪漫气质。他用诗人的想象来治国,用统治者的铁腕来实现诗人的想象,最后成为无法实现的梦幻和乌托邦。政治家兼诗人,这本是一项美事,但统治者用诗人的想象来治国,其权力不受到制约,可以为所欲为,其结果必然是悲剧,留给百姓的只能是大灾难。大跃进饿死几千万,文革祸及亿万家庭就是证明。

毛泽东信奉阶级斗争理论,提出“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要“纲举目张”。这一点在毛那首著名的咏诗中有高度的概括。

《贺新郎·读史》: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
不过是几千寒热。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
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
盗跖庄骄流誉后,更陈王奋起飞黄钺。
歌未竟,东方白。

本人学历史出身,曾毕业于北大历史系,尽管现在纽约人寿从事保险与财务工作,但对历史的兴趣从未减少过。古体诗词中有不少咏诗、读史之类,然多限于历史片断或单和历史事件,象毛泽东这样连帛古今百来字就概括人类历史的咏诗之作极为罕见。所以大陆学者评论说“毛主席此词,站在历史唯物主义高度,概括了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史,气象恢宏”。

这首词头三句就概括了人与猿的分别。按进化论的观点,人类起源于猿猴,类人猿由于能使用工具而进化成人类。“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形象生动又高度概括。

在毛泽东看来,人类历史就是阶级斗争史,充满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这首词作于1964年,正是中共高层权力斗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2年后毛发动了文化大革命,打倒了以刘少奇为首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毛泽东熟读历史,一部《资治通鉴》读了十七遍,到晚年也只觉得千万年历史场长河,多少代风云变幻,历史人物,都不过是“斑斑点点,几行陈迹”,而且史家所言并不足信,“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对比《沁园春·雪》中“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所显示的豪气和雄心,《贺新郎·读史》似乎反映了毛泽东晚年的一种沧桑感,又有几份无奈。
(2/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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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2期专栏文章介绍了毛泽东的2首抒情与咏史词《沁园春·雪》和《贺新郎·读史》。今天想谈谈毛泽东的几首儿女情诗。

毛泽东是革命家和政治家,但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诚如鲁迅所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毛泽东的情诗不多,但都真情流露,情深意切。

毛泽东先后几任夫人杨开慧、贺子珍和江青,毛泽东感情最深的是对杨开慧,那是他的初恋。杨开慧是教授之女,贤惠更兼才情,令毛泽东终生难忘。在20年代毛泽东为杨开慧写过2首词《虞美人·赠杨开慧》和《贺新郎·赠杨开慧》,写的缠绵悱恻,真情感人。1957年毛泽东又写了一首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怀念杨开慧。词曰:

我失骄阳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杨开慧1930年被害,此后毛泽东的婚姻生活又经历了贺子珍与江青,但毛对杨开慧始终不能忘怀,以致在杨去世27年后又写了这一首著名的《碟恋花》。毛泽东在致李淑一的信中还请她到板仓替毛泽东为杨开慧扫墓。

这首词是毛泽东的杰作之一,诗味浓郁,浪漫翩翩。毛泽东再展他那特有的上天入地的想象力:我的骄杨与你的柳君上天了,他们去到了天上的月宫。他们不会寂寞的,有伐桂的吴刚和跳舞的嫦娥作伴。

贺子珍是毛泽东的第二任妻子(有说法称毛与贺子珍未正式结婚,也未正式离婚)。贺子珍是扛枪打仗的人,情感比较粗糙,性格也很暴躁,毛对她感情并不深厚,所以江青(当时叫兰萍)一到延安,毛很快就移情别恋,爱上年轻漂亮演员出身的兰萍,贺子珍精神失常被送往苏联。

毛离弃贺子珍而与江青燕好,当时中共政治局大多数人都强烈反对,但毛坚持要与江青结婚,并以辞去中共领导职务相要挟,周恩来等人最后妥协,同意江青与毛结合,但约法三章,规定江青20年不得从政。所以从抗战到60年代以前,江青一直充当毛的“内人”,未在政治舞台上露面。

1961年毛给江青写了一首诗《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客。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李进即江青。江青是有野心的人,从前囿于20年不得从政的约法不得不夹着尾巴作人。现在20年之约已满,又有毛泽东这首赠诗,于是到此宣扬,并以此为契机,开始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最后形成“四人帮”,为祸中国十几年。江青结党营私祸国殃民,追根究底毛泽东是始作俑者,也是她的保护伞。江青的行为,毛泽东要负责任。根本上说,江青只是毛泽东的打手。正如江青自己所说:“我是主席的一条狗,主席叫咬谁就咬谁。”

有人戴上有色眼镜读这首诗,把它解释为春宫艳诗,这是淫者见淫。把它解释为政治诗更恰当,这是毛泽东为江青踏入政治舞台准备的敲门砖。

再看另外一首诗《卜算子·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首诗作于1961年12月,大陆官方媒体一直把它宣扬为一首革命诗篇。但据毛泽东私人医生李志绥所称,这是毛送给其遗弃的女友的一首诗。李的回忆称,1961年毛的一位女友送给毛一封信,其中抄了陆游所作《卜算子·咏梅》,表达被毛所抛弃的哀怨情绪,毛看了以后就作了上述这首诗送她,算是安慰。

对照陆游的原诗,李的解释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这不是革命诗篇,而是男人给弃妇的安慰之言。
(2/1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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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两篇“诗词毛泽东”,本想就此打住。没想到文章发表后,引起热烈的反响。先后有十几人打电话来,表示很喜欢看这方面的文章,希望再写。也有一位姓高的先生来电反对,理由有三:第一,大跃进、文革不是大灾难,因为“其起因很复杂”,有合理的成份;第二,高先生认为《沁园春·雪》绝对是毛泽东的作品,本人文章不应提有人认为原作者是毛的秘书胡乔木;第三,李志绥是”卑鄙小人“不应引他的解释《卜算子·咏梅》。

本人在电话中与高先生有长达一个小时的讨论。现将我的答辩词整理如下,供读者参考,也欢迎读者来电详论或投书给我。

第一,“诗词毛泽东”只是讲毛泽东的诗词,不是学术文章,无意政治上评价毛泽东。对毛泽东的评价只能由中国人来讨论,而且这种讨论必需有两个条件:一是合适的大环境,即人们可以自由地讨论发表意见而不必担心因言入罪;二是中共自建党以来的所有官方档案文件必需全部公开,还历史的本来面目。

这并不是说不具备这两点就不能对毛泽东进行研究和评论,而是说如果不具备上述这两个条件,各种讨论都不是全面的,很难对毛泽东作出公正的全面的评价。

评价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不应只看其动机和目的,而主要看其客观后果,看它给国家带来的后果和影响,给人民到来了好处还是坏处,大跃进饿死几千万人是不争的事实,在中国官方的人口统计资料中也有反映。几千万生命的丧失,不是大灾难又是什么?文化大革命祸及几万家庭,无数人的生命被葬送,生命被扭曲,不论毛发动文革的动机是什么,其灾难性的后果是无法否定的,你动机再高尚,目标再美好,最后还是要由结果来评判。即使是目标正确,也决不意味着可以不择手段,牺牲别人的生命和权利,更别说千百万人的生命和权利了。从这一点出发,大跃进和文   8761;的牺牲者,他们的家庭和后人才最有资格评价这两起“史无前例”的事件。

第二,“诗词毛泽东”并不是要考证《沁园春·雪》的真正作者是谁,也未断言胡乔木一定是原作者,只是提到港台海外的一种说法,这种说法也并非毫无根据。现在毛泽东、胡乔木都已作古,无从对证。只有到中国大陆开放所有的档案和文件的那一天,真相也许能大白。

第三,说李志绥是“卑鄙小人”,这是人身攻击很不足取。既然李志绥的风波是由他写的那本书引起的,我们就应主要看他的书是否基本属实还是纯粹谎言与捏造。李是毛泽东的专属医生长达20年,这一基本事实是大陆官方无法否认的,毛泽东逝世的死亡报告也是由李志绥领头签署的,李志绥自然有时间和机会得窥外人无从知晓的内幕。80年代末90年代初本人在出国前还看到大陆官方的《羊城晚报》连载,说毛泽东晚年经常请一些年轻女性去中南海谈天说古,关系亲近随便,这可以作为一种佐证。

就《卜算子·咏梅》词本身来说,作革命性的引申解释也无不可,但如果对照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原词以及毛泽东为谁而作这首词的前因后果,我们只能说李志绥的说法更合情合理。为方便读者欣赏比较,现将陆游原词抄录如下: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生。更着风和鱼。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鱼。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答辩到此。应读者要求,今天再简单谈谈毛泽东战争时期的诗词。在毛泽东所有的作品中,这类诗词量最大,写的也很乐观豪迈。我们来看《九秦峨·娄关山》: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踢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这首词作于1935年2月长征中,当时在娄关山发生一场血战,红军与国民党守军都死伤惨重,但在这首词中我们读到的却是豪迈与悲壮,看到的是毛泽东的自信。傅雷的儿子傅聪就非常欣赏这首词,尤其最后两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既反映了战争的惨烈,更抒发了词人的悲壮情怀,是难得的佳句。
(3/3/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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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月份写过三篇“诗词毛泽东”的文章,介绍了毛泽东的一些影响比较大的诗词,包括《沁园春·雪》,《贺新郎·读史》,《碟恋花·答李淑一》和《卜算子·咏梅》等,文章发表后引起很热烈的反响。很多读者意犹未尽,来电要求继续写下去。应读者要求,今天想谈毛泽东的几首政治诗词。

        毛泽东的政治诗词作于49年中共建政后,绝大部分写于50――60年代,与当时的国内政治和国际形势有密切的关系,是研究建国后中共党内斗争的重要资料。
先看与大跃进有关的《七律·送瘟神》之二:

春风扬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作意化为桥。
天连五嶺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招天烧。

这首诗共有二首,作于1958年,原有小序曰:“读6月30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病,浮想连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
这首诗作于大跃进初期。历史已证明大跃进是大灾难,导致数千万中国人民死于饥荒。然而在当时毛泽东确实是雄心万丈,相信在他的领导下的中国人民都是尧舜之辈,他们可以“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作意化为桥。”毛认为人的意志可以决定一切,所以会提出“5年超英,10年超美”的口号,其具体做法是发动群众运动搞经济。全民大办水利,大办钢铁,农村大办食堂,实行共产主义的生产方式。诗人有翩翩的想象才成其为诗人,但政治家治国只能面对现实,而毛泽东身兼政治家与诗人的双重角色,用诗人的想象来治国,用统治者的绝对权力来实践诗人的想象,最后说明对权力加以限制是必要的。在民主和法制的社会中,政治家又是诗人,这是值得骄傲的,但在专制政体下,诗人成为绝对权力者,那就很可能成为悲剧,酿成灾难。

        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大陆,无论男女老少都爱穿军装。1979年我上北大是,参加新生开学典礼,特意穿了一套草绿色军装,引起很多人的羡慕。没多久这套军装就被人偷了,为此懊恼了好几个月。由此可见那时军装的流行。这种对军装的偏爱是与毛泽东的大力提倡分不开的。在文革中毛泽东多次检阅红卫兵,穿的就是军装。早在1961年毛泽东写了《七绝·为女民兵题照》是军装走红的滥觞。诗曰:

飒爽英姿五尺枪,
曙光初照演兵场。
中华儿女多奇志,
不爱红装爱武装。

毛泽东最主张“人民战争”,主张“大办民兵师”,而一句“不爱红装爱武装”更造成“武装”的大流行,人人都以穿军装为荣,一切“红装”都被当作对封资修的“奇装异服”被打入冷宫,无人问津。

        毛泽东相信世界革命,而世界革命的中心和策源地是中国而非苏联,因为苏联自赫鲁雪夫上台后已变成“苏修”。在60年代毛泽东对世界革命的前景信心十足,这在他写于1963年的《满江红·和郭末若同志》一词中有充分的反应.
(6/17/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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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介绍毛作于1963年1月的《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词曰: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翁翁叫,几声凄历,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壁蜉撼树谈何易
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追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这首诗可看作是毛的世界革命宣言。在毛看来,国际帝修反只是几只苍蝇,毫不足惜。70年代毛泽东又进一步提出了“一切帝国主义和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断。反动派早晚是要灭亡的,只是毛等不及,要快、加速他们的灭亡,“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要文化大革命的狂热中,那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也作为革命对联,贴进了千家万户。
在六七十年代,毛泽东两面作战,既反美帝,又反苏修。写于1965年的《念奴娇·鸟儿问答》充分反映了藐视貌似强大的美国苏联的自信。这首词在70年代被选入中学课本,大陆出来的30岁以上的人都耳熟能详。诗曰:

鲲烹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
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适
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
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
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
不见前年秋月郎,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
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这是一首绝妙的讽刺诗,风趣、生动,用词简单明了,有如口语一般。诗中用的典故鲲鹏与蓬间雀出自《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徒于南冥――鹏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博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在庄子的笔下,鲲鹏的伟大抱负与蓬间雀的渺小和知足恰成鲜明的对比(按庄子的说法是“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毛泽东在《念奴娇·鸟儿问答》一诗中自比鲲鹏,而把苏修、美帝(特别是苏修)讽刺为胆小怕事的蓬间雀。这首诗作于1965年,2年前苏联同英美两国在莫斯科签署了部分禁止核实验条约,企图通过这个条约限制无核国家发展核武器。毛泽东偏不理这一套,全力研发核武器,并于1964年10月成功地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打破了大国的核垄断。毛泽东认为天下大乱,越乱越好,越乱越有利于世界革命,只有美帝国主义和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这样的修正主义份子才怕乱。
《鸟儿问答》的最后几句是讽刺赫鲁晓夫的共产主义模式。赫鲁晓夫将共产主义形象化为“一盘土豆烧牛肉的好菜”,毛泽东则讽刺为“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词中因有“放屁”二字,引来不少非议,确实难登大雅之堂。但作为讽刺诗,这首词却写得非常形象生动,极富感染力,读之不由得你不佩服毛泽东的胸怀和豪情。
(6/23/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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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6月毛澤東寫過一首《水調歌頭‧游泳》詞,因提到修建三峽大壩而為三峽工程的擁護者廣泛引用。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
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
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今日得寬餘。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
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
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毛澤東的詩詞具有一種懾人的氣勢,我上高中時第一次讀到這首詞也為毛澤東所描繪的宏偉藍圖所激動,恨不得詩中所描述的那種景象馬上就能變成現實。

建國後毛澤東絕對權力的建立除了植根於中共的政治體制外,毛個人的魅力也起了極大的作用。80年代大陸為紀念毛澤東誕辰90周年拍過一部毛澤東的紀錄片,用的全部是真實的歷史鏡頭。我與幾個北大同學看完紀錄片後不約而同地感到毛澤東不是人,毛是“神”。毛一舉手一投足所顯示的那種雍容大氣,那種鎮懾人心的不怒而威實在使人懾服,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王者之氣”吧。不論毛的對手如蔣介石還是其黨內同僚如周恩來、鄧小平,在毛澤東面前都相形見拙,黯然失色。與毛澤東打過交道的尼克森總統在其《領袖們》一書中有傳神的描述和透徹的分析。我想大陸出來的35歲以上的人大都能認同本人的看法。

就拿這首《水調歌頭‧游泳》來說,上半闕寫游泳,寫橫渡長江,顯得那樣的輕鬆,那樣的隨意,“勝似閑庭信步”;而在三峽上修大壩,又寫得那樣的氣魄,那樣的隨心所欲,好像這一切都不過是詩人的舉手之勞。一句“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也被認為是毛吹響了三峽工程的進軍號。但毛那時還是清醒的,在他有生之年並未批准三峽工程上馬。三峽工程的利弊得失已爭論了幾十年,以後恐怕還要再爭論下去,因為它的影響是巨大的,久遠的。

1954年夏,毛澤東在避暑勝地北戴河寫過一首著名的《浪淘沙‧北戴河》,懷古感時,詞曰:

大雨落幽燕,白浪淘天,秦始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1986年本人去北戴河旅遊,特意到毛澤東當年寫這首詩的地方去看過。遠眺著海上漁船的帆影,耳廳著大浪拍岸的濤聲,口誦著“大雨落幽雨”的詩篇,極力追尋毛澤東當年寫這首詩的意境和心情,一時之間默默然醺醺然。那種感受非身歷其境難以體會。

詞的上半闕寫景抒情,寫渤海灣的打魚船,大海本來就是無風三呎浪,遇到大風大雨天,更是“一片汪洋都不見”,詩人關心船上的漁夫們,他們避到哪裡去了,安全嗎?

下半闕懷古,毛澤東想到了千多年以前的曹操。曹操是三國時魏國的丞相,與諸葛亮、孫權三強對峙,割據天下。很有意思的是曹操與毛一樣,既是政治家、軍事家,又是文學家、詩人,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文。熟讀史書的毛澤東對這位千多年前的“前輩”  很是推崇敬佩。站在北戴河外的碣石山上,毛自然而然  地想到了三國時的曹操。公元207年  曹操揮軍北伐烏桓,路過碣石山,寫下了著名的詩篇《步出夏門行》,其中第二首為: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河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一千多年後,站在同樣的地方,面對著同樣的汪洋大海,毛的感嘆是“換了人間。”
(3/14/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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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再来看一首毛泽东的回乡诗《七律·到韶山》。诗曰:

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
红旗卷起农奴战,黑手高悬霸王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该诗作于1959年6月,毛泽东卫士长立银桥于1989年回忆毛写这首诗的经过:1959年6月毛泽东回韶山。……毛泽东访问了几户农民,在街上转一圈,还去水库游了泳。岸上围了很多群众,毛泽东游泳上岸后,还与农民群众合了影。毛泽东的激动和不平静是显而易见的。夜里他睡不着,靠在床栏和被子上,用报纸垫底,上面放一张白纸,用铅笔在上面写了涂,涂了写,嘴里念念有词。他作诗时才会这样表现,哼来哼去,折腾有2个多小时,停住笔,抑扬顿挫地吟诵出那首七律‘到韶山’。吟罢,又拿笔写了一行字:‘1959年6月25日到韶山,离开这个地方已有三十二周年了’”。

李志绥的回忆录也说毛到韶山后一夜未眠,看来是非常激动。

古人说富贵而归乡里,发达了而不回故乡,就象穿了好衣服晚上出门一样,没人看见,穿也白穿了(“富贵而不归乡里如锦衣夜行”)。从1927年毛泽东离开韶山领导中国革命到今天(1959年6月)回韶山,已是32年了。离开韶山时,毛基本上还是一个并无多大名气的革命者,回来时已是全中国的领袖,是“红太阳”,毛的感慨和激动是可以理解的。

诗的前6句写毛离开韶山参加革命活动,从领导农民运动,到创建工农红军,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路,长征,抗日战争,国共内战,直至建立新中国,建国后又卷入朝鲜战争并发动国内一系列政治运动和经济建设,包括当时正在进行的大跃进,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中国人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死人无数,毛的家庭也是一样,妻子杨开秽,弟弟毛泽民、毛泽覃,妹妹毛泽红都死于国民党和军阀之手,2个儿子失踪,寄于厚望着力培养的长子毛岸英又死于朝鲜战争,只剩下一个心智不全的毛岸青和两个女儿。但毛认为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七律·到韶山》写于59年,正是大跃进在全国展开,大跃进的灾难性后果初步呈现出来的时候。据李志绥的说法,毛这次回韶山就是想实地考察一下大跃进的后果,因为在别的地方他听不到真话,看不到实情,而在自己的故乡,他相信父老乡亲们是朴实的,是不会骗他的。但就是在韶山也没有人为大跃进说好话,大跃进的后果是负面的。然而毛泽东坚信,大跃进的方向是对的,成绩是主要的,所以诗的最后2句说:“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既反映了毛回乡时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也是对当时的大跃进的充分肯定。

60年代后期毛发动文化大革命,忙于上层的权力斗争,再无兴致和诗意去写诗赋词。71年的林彪事件对毛泽东的身心更是沉重的打击。几十年的战友到头来居然会背叛自己,驾机出逃,永远正确的伟大领袖居然会看错人,选择一个判国投敌的人作自己的接班人,毛泽东的颜面无存,那份自信也消失得差不多了,沮丧加上疾病缠身,晚年的毛泽东诗意尽失,再未写过一首象样的诗。一个豪情满怀的革命领袖成了红墙内与三、几个青年女性说古论今的垂垂老者,悲乎,命乎!
(7/6/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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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前后写过七篇“诗词毛泽东”。反响很大。九月二十七日应“新泽西书友会”之请作了一次报告。在会上,大家对毛泽东诗词的艺术性、政治行为以及历史地位都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在大家的要求下,“诗词毛泽东”准备继续写下去。

毛泽东是诗人,是政治家,是主宰中国人民命运长达四分之一世纪的最高权力者。这三个角色决定着我们应该从三个层次来阅读分析毛泽东的诗词。第一个层次是就诗词而诗词,鉴赏分析毛诗词的内容和特色。大家都同意毛的诗词气魄很大,慷慨豪放,有王者之气。从内容看毛的诗词可分为抒情咏志类、战争类、儿女情诗(广义)和政治类。第二个层次是把毛的诗词与当时的国内国际政治斗争联系起来,看看毛的诗词是否能为我们理解分析毛当时的行为和决策提供某种线索,从这个意义上说毛的诗词是透视毛的思想和行为的一扇窗户。第三个层次是从毛泽东既是最高  0915;策者又是诗人来分析毛泽东。政治家是现实的、妥协的,而诗人往往是浪漫的、理想主义的。建国后毛的许多行为和作法从政治家角度看是脱离实际的,难以想象的(如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但若从毛是个诗人这个角度看又是可以理解的,诗人的世界本来就是想象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诗人即“疯人”。诗人的行为也往往是偏执的,脱离世俗的。二三十年代的徐志摩是个例子。九十年代的顾城杀妻又是一个例子。毛泽东早在三十年代就称自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其后的行为也证明毛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不按牌理出牌。

今天介绍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就诗词而论诗词。毛诗词的气魄豪放当然首推《沁园春·雪》,四五年在重庆公开发表时,连蒋介石都称这首词有“帝王思想,他想复古,想效法唐宗宋祖,称王称霸。”在此之前,毛写的另一首词《沁园春·长沙》同样也是壮志凌云。词曰: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桔子洲头。
看万山红叶,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怅廖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首《沁园春·长沙》作于一九二五年。二十年代初,毛泽东参与创建中国共产党,又在湖南广东等地组织发动农民运动。正是抱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概,毛泽东全身心投入他所信奉的共产主义运动。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终于建立了共产党政权。此后作为中国的最高统治者,主宰中国沉浮长达四分之一世纪。一九五八年十二月毛为这首词作注说“击水,游泳,那时初学,盛夏水涨,几死者数。一群人终于坚持,直到隆冬,就在江中。当时有一篇诗,只记得两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

这首词尽管气势比《沁园春·雪》稍逊,但毛的雄心壮志一目了然,连万户侯都不放在眼里。蒋介石如果早一点读到这首词恐怕也不回直到一九四五年毛已羽毛丰满成为与自己分庭抗衡的对手时才感叹毛有“帝王理想”。要“称王称霸”。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是先立大志。西楚霸王项羽看到秦始皇巡回场面就感叹“彼可取而代之!”而当时仅是乡村小吏的刘邦则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毛泽东也不例外,发出“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感慨时,还默默无闻,谁想到二十四年后居然改朝换代,成为中国人民的新“万岁”.
(12/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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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写大量抒豪情的诗,除了已经介绍过的《沁园春•长沙》和《沁园春•雪》外,比较有名的还有《念奴娇•昆仑》。诗曰: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澈。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
不要这多,不要这多雪。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
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昆仑山脉西起帕米儿高原,横贯新疆、西藏间,东入青海境内,海拔6000余米,多雪山冰川。昆仑山在中国文化史上具有很神圣的地位。《淮南子》说“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这不周之山一般认为就是昆仑山。另外一部具有神话色彩的《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驾八骏巡游西方,王母娘娘曾在昆仑山的天池(瑶池)邀宴周穆王。1935年6月毛泽东与中央红军长征途中翻越了昆仑山支脉岷山山脉的夹金山、梦笔山等雪山。这首《念奴娇•昆仑》即作于1935年中央红军胜利到达陕北之时。
作为一个“马背上的诗人”,毛泽东从来不象古代文人墨客那样从小处来吐纳景物。在他的诗词作品中从来没有“窗含西嶺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杜甫)那样小中见大的精巧之句。毛总是以大对大,正对大荒,直视万象,积健为雄,正所谓“是有真宰,与之沉浮”。不论两首《沁园春》还是这首《念奴娇•昆仑》写的都是大手笔、大气势。首三句“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立马就把昆仑山的雄伟气势,绵亙千古的久远以及桀骜不驯的性格写出来了。

毛泽东写景是为了抒情,抒情即是抒豪情。面对这座中国历史上的“圣山”,毛泽东不仅责其太高,太多雪,还要倚天抽宝剑把昆仑山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以使“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毛泽东的气势不可谓不大,一般文人墨客对巍巍大山都是顶礼膜拜,而毛却要按自己的意志来改变亙古未变的自然。毛是相信人定胜天的,连苍莽亙古的昆仑山都要裁为三截,那么在社会主义的中国搞大跃进超英赶美,发动文革破四旧立四新就更不在话下了。
关于这首词的含义,毛泽东1958年12月自己批注道:“昆仑:主题思想是反对帝国主义,不是别的。”毛心中的太平世界即是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这首词作于1935年,这时的毛泽东就已经“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了”。到60年代毛进一步提出了世界革命的思想,要“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评介见拙文“诗词毛泽东”之五)。
(12/8/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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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曾陆续写过九篇“诗词毛泽东”,评论介绍了毛19首影响比较大的诗词。今天介绍毛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诗云: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该诗作于1949年4月23日。当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强渡长江后,迅速占领了国民党统治的中心――首都南京。毛泽东得悉此捷报后,兴奋异常,写了这首七律诗。从艺术角度看,该诗并不突出。气势上比不上《沁园春•雪》或《念奴娇•昆仑》,从诗味上也不及《七律•长征》。该诗最关键的二句是“宜将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反映了,毛泽东对敌人决不心慈手软,不把对手彻底打倒决不罢休的性格。这一点对于我们研究毛的对敌斗争和党内斗争策略非常重要。

“窮寇勿追”源自《孙子兵法》的“窮寇勿追”,以免困兽犹斗。国共内战经三大战役后,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实力已远远超过国民党军队。到1949年初解放军已经兵临长江,国民党军队已成为“窮寇”。蒋介石政府派代表米高扬警告解放军不要过长江,以免引起美国出兵。但毛泽东不为所动,坚持要追窮寇,并引用楚汉相争时西楚霸王因讲“仁义”而放过刘邦最后反被刘邦打败,落得个自刎乌江的下场来教育全党。在作这首《七律》前2天,毛泽东和朱德于4月21日发布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要解放军“奋勇向前,坚决、干净、全部地消灭中国镜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当天中国人民解放军强渡长江,2天后攻占了国民党首都南京。

解放军过江未引起美国出兵干涉。解放军占领南京后,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没有马上走,依然留在南京,并试图与中共建立联系。美国政府并发表声明,公开表示无意卷入中国内战,摆明了要抛弃蒋介石。直到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政府才改变政策,重新与蒋介石联合,对付中共。
1958年毛谈到抵制斯大林的劝阻,坚持渡江的经过时说“直到1949年我们眼看就要过长江时,还有人阻止,说千万不能过长江,过了就会引起美国出兵,中国就可能出现南北朝。我没有听他们的,我们过了长江。美国没出兵,中国也没出现南北朝。如果听了他们的话,中国倒真可能出现南北朝。历史证明,中国共产党人是正确的,而苏联领导人主张中国革命应半途而废是一种右派错误的观点。”

对于打败了的对手蒋介石,毛要“追窮寇”,要“痛达落水狗”(鲁迅语)。对于党内的政策,毛也从不心慈手软,甚至更残酷更不留情。毛晚年,为了中国的统一,还希望与蒋介石摒弃前嫌,寻求合作的可能,60――70年代中共与国民党的秘密联络与往来从未间断过。但对党内对手,毛一旦与谁决裂,就再不给对手机会。不论是庐山会议上触犯龙颜的彭德怀,还是与毛路线相左的刘少奇,尽管他们失势后一再检讨、认罪,一再表示要解甲归田作农民,但都未地到毛的宽恕,都落个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下场,而且死前都受尽折磨和屈辱。相比之下,对已放下武器的战场上的对手,共产党都是宽大为怀。那些与中共在战场上长年撕杀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如杜聿明等)被浮后尽管作为“战犯”受审,但狱中待遇还算人道。蹲了几年监狱后都被大赦解放,还允许出国定居或去台湾与家人团圆,有的后来还当上政协委员,与中共领导人在人民大会堂同堂议事。

“宜将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毛泽东是深谙历史的人。毛知道放虎归山终贻大患。对战场上的对手一旦放下武器,还可宽大为怀,而对于党内的政敌则是丝毫仁慈都不可以讲,任何温情都不可以留,非把对手弄得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刘少奇死时连个真名实姓都不给,林彪更是惨死蒙古大漠,成为孤魂野鬼。
(5/24/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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